《意義的追尋》

　　電視劇裡，製造劇情一個重大的轉折的方法之一，就是某個角色的死亡。通常，劇情首先會鋪陳某個來日無多的角色與主角有所衝突，於是兩人各懷心結，悶悶不樂。接著，就是那個大限將至的角色按照日常的習性前往某個地方（去上課、上班、參加例行聚會），或做著某見他/她日復一日，再也稀鬆平常不過得一件例行公事（例如煮飯、縫衣服、在常去的店內點餐）。

　　然後，因為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小意外（電線走火、瓦斯外洩、某某物品從高處砸落...），在主角不在身邊的時候，命運猝然的帶走他／她的生命。

　　於是主角開始感到懊悔、自責：

「為什麼我要跟他發生衝突？」

「為什麼我就不多讓讓他？」

「為什麼我要跟他計較？」

「為什麼？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

 

　　於是在無盡的自責與懊悔之中，主角因為心中的傷痛，鎮日以淚洗面、頹廢不振，放下手邊所有的工作、事業、情人，一個人走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，暗自神傷。

 

　　然後所有的人都慌了，主角的死黨、直屬上司、戀人發現：她不見了！於是焦急得四處向所有認識主角的人詢問她的下落，沒有一個人知道，家人考慮要不要報警處理，親朋好友們拿起電話簿，一個接一個打去：「XXX有去你那裏嗎？」；焦急的親朋好友在主角曾經去過的地方，神色緊張地拿著照片，詢問每個經過的路人：「請問你有沒有看過照片中的這個女孩？」(路人搖頭)「謝謝！」

 

　　終於，在忙了幾天之後，主角的戀人此時已是身心俱疲，外表看起來十分狼狽（好幾天沒刮鬍子，衣著也不若平常那樣英挺帥氣），接到了一通電話：「我前幾天在ＸＸ地方看過這個女孩！」。戀人精神為之一振，以興奮的語氣與電話的那一頭致謝，然後飛車前往該地點。

 

　　到了遙遠的某方，停好了車，戀人才突然想起「我曾經跟她來過這裡！」（穿插兩人浪漫同游該處的回憶畫面）

 

　　於是戀人下了車，猛烈迅速地關上的車門，隨手抓起手機和外套，往那個「回憶處」拔足狂奔。

 

　　到了，「為什麼沒有看見她？」戀人心慌的左顧右盼，大喊「XX！妳在哪裡？」（攝影機架在圓形軌道上，以飛快的速度，圍著站在中心的戀人，繞了好幾圈，剛開始是全身的距離、上半身，最後視角停落在戀人慌張又期待的表情上）

 

　　然後，順著風聲，戀人聽到了熟悉的哭泣聲，於是他放輕腳步，緩緩的潮她靠近，輕輕的把外套蓋在那個楚楚可憐的淚人兒的肩上。

 

　　「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？」主角問。

　　「妳害我們大家擔心死了。」戀人不答。

 

　　然後戀人會在主角不注意的時候，偷偷電話告知眾親友「找到了！」

　　眾人歡呼，放下心中大石，重新回復到日常生活的常軌。

　　戀人打電話，把工作交給下午或朋友，全心全意得陪著她，在這裡住了幾天，陪著她療傷，安慰她，抱著她，拭去她的眼淚，等到時機成熟，再把她帶回去。

 

　　以上，是我記憶中，電視裡關於死亡的描述。

 

　　現實生活中，我的爺爺，在昨日凌晨，因為急性腎衰竭，走了。

 

　　我的生活當然不會如電視劇中的角色過得那麼精彩與大起大落。

 

　　那天深夜，家裡的電話突然嘎然大響，我因為才剛躺下，不願意起來，讓電話響了好一陣子，後來是爸爸去接的。聽到電話被接起以後，我睡著了。

 

　　隔天早晨，我很早就醒了，專心準備下午要前往去參加一個我心儀已久的公司筆試。就像平常沒什麼兩樣，爸媽在客廳裡各自做各自的事情，只是氣氛有點凝重，我說些平日會讓他們開心的話，他們都笑不出來。爸爸在樓梯間小聲的講電話，然後我聽到了關鍵字，「殯儀館」。

 

　　於是我問母親「阿公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「他走了。」

 

　　原來昨晚接到電話以後，爸媽、堂哥一家人就迅速前往醫院，轉赴殯儀館，在那兒誦經到天明。

 

　　父母原來想暫時隱瞞我的，怕影響我準備筆試的心情，因為他們知道我很想在那家公司上班。

 

　　說心情完全毫不受影響是騙人的，其實那天早上在知道前我也有些心神不寧，知道後，就更不免感到有些沉重了。

 

　　然後，我想起了電視上的哀戚情節，思考著是不是有面對死亡的另外一種方法。

 

　　於是我開始想，從爺爺他第一次被送進加護病房，到因為需要看護而往進療養院（得忍受不能與家人同住的寂寞），他的生活過得越來越沒有尊嚴（因為雙腳無力而不能自己去上廁所，後來包了尿片，插了管子接了尿袋），身子也越來越虛弱。而他活著做大的樂趣之一，吃焢肉，也因為食道萎縮無法進食，改成以鼻胃管餵食，也跟著被剝奪了。醫生說他需要洗腎，他不願意，他已經活到89歲高齡了，看過很多比他先走的人生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，他清楚知道「洗腎」是什麼意思，所以他不同意。後來因為他的體力無法負荷洗腎前的「血管通路」手術，醫生開赦了他，免去了洗腎所帶的折磨。

 

　　他那瘦到不能再瘦的手臂上，固定著兩三條線，隨時為身體補充糖份和營養，護士怕他把鼻胃管給拔掉，於是把他的手給綁起來，他說這下他連抓癢都抓不成了。

 

　　幸好，上述這兩段痛苦、寂寞、低自尊、沒有樂趣、沒有自由，對親人感到抱歉的日子，只經歷了一個多月。他不再痛苦了。

 

　　知道消息後，我祈請上天，幫助他放下一切的罣礙，安心的前往西方極樂世界，在那個地方，再也沒有時間和空間的限制，也沒有身體和疾病的阻礙。

 

　　親愛的爺爺，你慢走。

 

　　謝謝你沒有讓我們承受龐大的喪葬財務負擔，和久病醫護的費用，謝謝你待我們這麼好。告別式那天，爸爸跟堂哥已經決定，不對所有來參加的親友收奠儀，減輕大家財務上的負擔，讓你走的風風光光熱熱鬧鬧，那天一定會有很多人來看您。

 

　　爺爺，慢走，謝謝你過去曾經那麼疼我，謝謝，也恭喜你終於自病症中解脫，再也不會痛苦了，我聽說在另外一個世界，往生者會過得很好，很自在，往生者有能力以意念輕易地顯化自己的願望。

 

　　用不著擔心我們，我們是你傑出的子孫，往後的日子會過得很好的，放下一切掛念，讓天使引領你前往天堂吧！

 

孫女啟紋